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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.

一辆黑色的 SUV压过湿漉漉的路面，“笨狗杂货店”的老板比利·威尔森在自己店门口好奇地往外张望着。这里可不是个轻易能看到陌生人的地方，最近更是如此。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它到街尽头的空地，车停了下来，驾驶室那边的门打开了，一个年轻男人跳下来，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短上衣，神情看起来相当不耐烦。

仿佛察觉到什么，他的目光往这边扫了过来，比利立刻缩回自己的店里，把圆滚滚的、发福的大肚子在柜台后仔细藏好，继续看起一档闹哄哄的电视节目，假装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。

不一会儿，铃清脆地响了一声，店门被推开了，他先前看到的那个年轻人走了进来。

“想要点什么？”比利站起身。柜台里的空间不大，他挤在展柜和立柜之间，连转身都得小心翼翼。

“一包红万。”黄少天开门见山地说。

柜子里并没有他想要的香烟，比利挑了下眉。“那可得……”

男人在上衣口袋里掏了一下，拿出三张纸币放在柜台上。比利立刻闭了嘴，收起它们，掀起门帘走到店铺更里面去了。

不一会儿，男人就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。他没急着走，而是靠着柜台点着了一支，甚至还好心地把打开的烟盒朝向比利，友好地笑了笑。

比利根本没法拒绝。

“感谢该死的末日和福克斯！”他替比利点着火，“现在想抽到根烟可真不容易。”

福克斯——艾伦·福克斯， 15区年轻的老大，绰号“黑狐”，是个狡猾而雷厉风行的男人，同时也很有手段，精于贸易，对下放的物资掌控极为严格。尽管如此， 15区里还是偶尔能搞到一些别的地方很难见到的东西。黄少天当然不缺烟抽——联盟提供给他们的不是他挺喜欢的红色万宝路，但他在这方面并不是个太挑剔的人。

“可不是嘛。”比利嘟囔着，“没了烟和酒，穷人的生活还有什么乐子？福克斯是个聪明人，却——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脱口而出一些永远不该在 15区说出口的话，立刻闭上了嘴，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。

“嗯。”黄少天附和了一句，显得敷衍而随便，看起来并没有注意比利刚刚的话。他的视线在店里转来转去，显然对店本身对他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和比利交谈。“那是什么？”他指着挂在墙上的一个铁制品，它的造型非常简单，一个圆形的铁环被中间一道弯曲的弧线分成两半，面积更大的那边有三条平行的短直线。这东西就挂在靠门的位置，一进来就能看到，非常显眼。

比利松了一口气，抓住机会，转移话题。“你没见过？这东西现在在 15区到处都是。”他显得很殷勤，试图把黄少天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这个上面来。“他们管自己的群体叫门罗教，一大群人，戴着红色的徽章，宣称他们的神要来拯救世界。”他挑选着语气，让自己处于尽量客观的位置，同时观察着黄少天。“挂上这个，”他指了指那个铁环，“免得他们总是进来烦人。”

黄少天低下头深吸了一口烟。比利有些失望，看来 15区的新变化并没有完全吸引到这个年轻人，希望他不会记得自己差点说了艾伦·福克斯的坏话。

就在这时，门铃又响了起来。

推门而进是一位深色头发的年轻人，他的笑容首先吸引了比利。这样的人，比利想，不适合这个世界，他会被撕得粉碎，并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。同时他也感到遗憾，比利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老派的、平凡而正常的人，他在这里生活得不错，但不代表他就喜欢周围的一切。他私下总是觉得，如果能有一些柔和、美好的东西来装点一下，世界会好很多，而他喜欢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和笑容，它们让他感觉心情舒畅。

“你好。”比利说，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。

男人微微点头作为回应。他的右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，正在和别人通话。“是啊，我们就是偷溜出来的。”他笑了起来，看上去非常愉快。接着是一个短暂的沉默的停顿，他往柜台前走来。“不用担心，”他说，“有少天在。”

比利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男人朝电话送去了一个不满的眼神，正要开口，另一个男人安抚性地看了他一眼，对电话说：“是吗？”他垂下眼睛微笑了一下，“但是我相信他。”

“晚上见。”没有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，他挂断了电话。

“少天？”他看了看旁边的人。

“嗯嗯嗯，我们现在过去吧文州。”黄少天开始往外走，喻文州点点头跟了上去。几步之后，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，回到柜台前。

“怎么？”黄少天正在推门。

“没什么。”喻文州说，看向比利。“我想要一包白万，有吗？”

 

*

 

“怎么样？”喻文州问。

他们沿着一条狭窄的路往前走，两边是低矮的房屋，金属杆悬在他们头上，天气好的时候上面会晾满衣物，但现在他们头顶只有阴沉灰暗的天空。黄少天抬起头，感到一滴冰凉的水落到他脸上。

要下雨了。他想。

他不喜欢下雨天，那代表着到处都潮湿，昏暗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，可这个季节里它们又总是如影随形、阴魂不散。他闷闷不乐地擦掉眼睑下的水珠。就算他们在外面，文州也还记得给他买他喜欢抽的烟。

“少天？”喻文州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“嗯？”黄少天回过神来，“哦。看起来情况要比我们了解的严重得多。杂货店老板并不相信他们所谓的教义，却愿意为了免除麻烦挂上他们的标志，这起码说明他们私下活动比较频繁，并且有给人找麻烦的能力。”他啧了一声，“联盟这次也太大意了。”

喻文州点了点头。“艾伦·福克斯也同样大意了。”路到了尽头，前面开阔起来，是一个圆形的广场，广场中间立着他们在杂货店里看到的红色金属环。喻文州停下脚步，对着手机上的地图确认方向。“这或许可以变成我们的筹码。”

“你是说？”黄少天皱了皱眉头。

“艾伦·福克斯这次不得不放下他的架子了。”喻文州说，“我们需要 15区，同样的，他们也需要我们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黄少天往前一步，正好挡在他身前，警惕地注视着四周。

“不过前提是我们能处理好这边的事。”他在黄少天耳边低声说，“小心。”

黄少天点头，手指微微张开，方便他随时握紧冰雨的剑柄。喻文州转过身，和黄少天背靠背，他没带武器，手里只有一部手机。

他们能感受到许多视线投射到他们身上，这些目光里充满打量、好奇、疑惑和愤怒，人们隐藏在门和窗户后面，注视着进入他们巢穴的两人。

“我现在倒有些好奇了。”喻文州说，“艾伦·福克斯为何会放任他们发展壮大到这个地步。按理说他们不应该有那个。”

黄少天很明白。从进入这个广场起，他和喻文州两人就已经被狙击手锁定。在福克斯的控制下，一个新兴的宗教团体能搞到军火，这也许说明他们背后隐藏着另一股势力。

“少天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 “也许我该向你道歉。这个任务的危险性超乎了我的意料。”

黄少天笑起来。这个笑容纯粹、毫无芥蒂、发自内心，似乎他之前所有的阴郁和不满都一扫而光。“‘但这样才有意思’，你会这么说的，不是吗？我也一样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突然开口，“文州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说过你相信我。”

“当然。”喻文州碰了碰黄少天的手指，接着握住了他的手。“不会有别人了。”

那叶修呢？黄少天突然想问。在我和他之间，你更信任谁？

但他忍住了。

他们没有武器，任凭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。这种只警戒不攻击的姿态代表了一种中立的对峙，没多一会儿，周围的某一扇门打开了。出来的是个棕色头发的中年男人，长着一个和他阴沉的脸色很相称的鹰钩鼻。他手里端着一把猎枪，枪口正对着黄少天。

喻文州转过身，和黄少天一起面对着这个男人。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。猎枪，他们的武器并不充足。

“你们不是 15区的人。”男人直接说道，语气不善。“来这儿干什么？”

“放松。”黄少天轻快地说，“你总不见得要杀掉每一个来到 15区的陌生人？我打赌你的子弹一定不够。”

男人把枪口上移，对准黄少天的胸口。“但干掉你绰绰有余。”

“噢。”黄少天夸张地叫了一声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玩意儿，“我们绝无恶意。瞧，”他把那个圆环的徽章别到了衣服上，“现在我们就是一伙的了，嗯？”

“你再多说一个字，我会打烂你的嘴。”男人毫不留情地说，“一发子弹就够，不会浪费，我保证。”
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黄少天说，听起来丝毫不在意男人的威胁。“我最近正好缺点……娱乐项目！”

一把折刀突然出现在他手里，男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，就被刀刃逼上喉咙往后面带去，他下意识地开枪，黄少天一把拨开枪管，他有绝对的把握这不会伤到喻文州。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的计划，他们需要一场小小的混乱，最好能有一个人质，现在一切都在照剧本上演，运转良好，但是——

“放开威尔逊先生！”

“杰克！快回来！”

“文州！！！”

一声枪响，喻文州被扑倒在地，刚刚冲出来的小孩死死地抱着他的腰把他压在地上。体力搏斗从来不是喻文州的强项，况且他曾经受过伤。“文州！”黄少天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。他注意到有东西开始从里面打湿喻文州的衣服，毫无疑问，那是血。喻文州受伤了。

他绝不会原谅自己。他破坏了自己的承诺，又一次。

“也许你们和你们的神都不在乎他的性命。”他冲周围的人咆哮道，右手用力，男人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。“这没关系，因为我也不在乎。但我保证，如果你们开枪，在我们死之前我会带走你们一半的人。别想着你们的狙击手了，他现在除了趴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。”他说，“还有你，臭小子，给我从他身上滚开！”

四周一片死寂，扑倒喻文州的小孩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，死死地盯着他们。黄少天带着人质谨慎地往喻文州那边挪步。喻文州已经站了起来，黄少天飞快地打量了一眼他用手捂着的腹部，血已经渗透了衣服布料。

“少天。”喻文州说。他的声音低沉，听起来没有什么力气。“我们先进屋。我还有事要问一问这位先生。”

“不！”黄少天执拗地说，“我们马上离开！”他毫不妥协地望过去，喻文州紧皱着眉头。那一定很痛。虽然距离够远，但一定很痛。而他却不能过去。

“少……”喻文州想向他这边迈步，但一双手突然拉住了他。

“文州！！！”黄少天几乎就要扔开手里的人质。

“我在想，”叶修抱紧了喻文州，看了一眼黄少天，眼神冰冷。“也许有些人单人任务执行得太多，已经忘了什么叫合作。”

“我没有。”黄少天暗自咬紧了牙关。

“当然。让搭档受重伤也是合作的一种方式，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并不值得提倡？”

“叶修。”喻文州拉了拉叶修的衣服，表示自己有话要说。他的声音很低，叶修最后看了黄少天一眼，转过头靠近他。

“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？”他的声音带着笑意，“你能不能别每次都从天而降了。”

他闭上眼睛。“不是少天的错。是我低估了这边的实力。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，“带上人质马上离开，狙击手很快会脱离我的控制，他挣扎得太厉害了。”

“在硬撑的人可不是我。”

喻文州看起来像睡着了，但叶修的话让他的嘴角轻微地动了一下，那看起来像一个微笑。“本来可以撑更久的。”

但是你来了。

叶修也笑起来，他很清楚喻文州想说的话。对此，他们向来心照不宣。